還有不足兩月,也就是今年8月底,朱清時就要卸任南科大校長。離開學校,朱清時將何去何從?

　　2014年7月2日,朱清時在辦公室里接受了記者的專訪。

　　離任之后

　　會去故宮博物院

　　記者:您在南科大工作了五年,也是南科大備受爭議、風雨兼程的五年。您現(xiàn)在回頭看,有什么體會和感受?

　　朱清時:這五年我透支了太多的身體,壓力很大,身體一直不太好。南科大從無到有,一直在爭議中前行,我感覺在當下的中國,南科大每走一步都是異常艱難。這些年南科大風波不斷,甚至有些時候差點翻船,只是我一直硬著頭皮在孤獨中思考,在內(nèi)心里保留一分自信和堅持�？陀^地說看到學生學到真正的知識,取得驕人的成績,將來能為社會做出大的貢獻,我還是很高興和欣慰的,我相信南科大依然有眾多可能,將來大有可為。

　　記者:您卸任南科大校長后,將要做什么?

　　朱清時:其實我到南科大工作之前,已經(jīng)在故宮博物院的古陶瓷研究基地工作。我想我離任之后,還是會去故宮博物院做我喜歡的事。

　　正朝著健康方向發(fā)展

　　我們沒有失敗

　　記者:南科大自2007年創(chuàng)校以來,似乎就貼上了改革的標簽,作為一所大學,它被賦予了太多意義和期許,對此您怎么看?

　　朱清時:從一開始,我就能理解大家對南科大的關(guān)注。因為在我們國家,教育改革是一個大問題,很多人對教育改革都有意見,但是真正實踐的人又很少。南科大從一開始就想探索高校改革的問題,因此我們有了教育去行政化改革,我們還要回答錢學森的問題——“我們的學校為什么培養(yǎng)不出杰出人才?”這些都是社會很關(guān)注的問題,想要看看南科大究竟能做成什么樣。

　　記者:被遴選為南科大校長,你不可避免地從一開始也被貼上了標簽,您覺得您做成了什么樣?

　　朱清時:南科大正在朝著健康的方向發(fā)展,我們沒有失敗。

　　記者:南科大作為高校改革試驗田,您這些年認為做得成功的是什么?

　　朱清時:我們要辦一所好大學,重要的是有好教師、好學生、好的規(guī)章制度這三點。我認為這三點我們都取得了不錯的成果。

　　記者:您可以詳細講講您這些年改革的得失嗎?

　　朱清時:第一,我們引進了優(yōu)秀的教師隊伍,我們做到薪酬待遇與國際接軌,使得國外能有好待遇的優(yōu)秀人才,來到國內(nèi)的待遇也不會下降太多,這一點國內(nèi)清華、北大、中科大、復旦等名校也都注意到了,但是他們是用特殊政策和待遇的方式來招聘人才,而我們南科大是把這一特殊政策和待遇給常規(guī)化。

　　第二,就是保證工作環(huán)境能使教師們更好地工作,使研究經(jīng)費的申請更容易,特別是讓年輕的助理教授或者副教授都可以申請到研究經(jīng)費。在購買設(shè)備、請研究員等與研究項目相關(guān)的事務(wù)上,年輕教授不僅有自主權(quán),還有自由支配的錢。

　　第三,南科大實行教授治學機制,南科大的學術(shù)問題都由教授委員會和教授委員會選出的學術(shù)委員會來決定,使教授能夠參與到學校的建設(shè)中,使得他們在學校有主人翁的意識。

　　每個爭議都認真讀了

　　但我不會在意

　　記者:南科大在招生上也進行了一系列改革。

　　朱清時:我們招生后來和教育部協(xié)商,使用“631”的模式(即高考成績占60%,學校自組能力測試占30%,學生平時成績占10%)來招生,學校的自主權(quán)占到30%,打破了高考一考定終身的慣例。這30%和高考并不重復,測試能力素質(zhì)、智商,讀死書的學生就會被淘汰。這樣就能吸引到很多好學生,特別是農(nóng)村和非重點中學的好學生。去年從報名的6000多個學生中招收了388名(編者注:目前學校在校人數(shù)已超600人),這部分學生的平均高考成績超重點線70多分。

　　記者:南科大一直在爭議中前行,您是怎么對待贊美和爭議的,一半海水一半火焰?

　　朱清時:每一個爭議我都認真讀了。對于那些有誤解的觀點,比如南科大不登頂就是失敗,因為不了解情況而產(chǎn)生的爭議我都不會在意。我真正在意的是學生的反應,是不是學到了真東西,有沒有進步提高。因為學生的反應是未來社會的反應,而改革成果的標志應該是社會的反應,社會反應又是一個長期的過程。所以我不會在意批評,我有自信、有把握,南科大這幾年走得很踏實,我堅信南科大能成長為一所很優(yōu)秀的大學。（原標題：“這五年透支了身體,壓力很大”——南科大校長朱清時卸任前坦陳心曲(上)）

　　“五年校長生涯,我留有兩大遺憾。”卸任在即,朱清時跟本報記者坦言,南科大雖然走出了前幾步,但離登頂?shù)穆愤�有很遠,“我希望下一屆校長更加年富力強,更有思想,能夠把南科大改革進行下去。”

　　高校最大的弊病

　　是人治而不是法治

　　記者:您認為這五年南科大進行的改革,觸及高校教育改革的核心了嗎?

　　朱清時:目前中國高校最大的弊病是人治而不是法治。說白了就是“行政化”,“去行政化”是最大的改革。因為大學是一個學術(shù)機構(gòu),必須按照追求學術(shù)卓越的原則來運作,而不能按照誰官大誰說了算的方式來運作。中國學校多,規(guī)模大,但是培養(yǎng)不出人才,行政化就是主要原因。只有去行政化才能重新煥發(fā)大學的生命力和活力。

　　記者:那在南科大這個新生的大學里,沒帶這么多枷鎖,“去行政化”的改革情況如何?

　　朱清時:第一,南科大是去行政化的,沒有行政級別。但是這也給我們造成了很大影響,因為現(xiàn)在社會普遍講究行政化,比如去外面開會的時候,我們都要坐到后面。但是也解除了行政級別帶來的束縛,比如聘請教務(wù)長等“三長”、系主任、研究所的所長,院長等等職位時,可以不考慮級別而是看能力,而且他們沒有級別,能進能退。

　　第二,我們的干部管理分為兩類,一類是管理干部,職能部門的干部成員,由黨委按組織程序管理。另一類是業(yè)務(wù)學術(shù)類干部,比如院長、院系主任、研究所所長等。由校長提名在校委會上任命。這樣使得南科大的校長有了干部管理權(quán)。

　　第三,南科大的領(lǐng)導層也分為兩類。一類是上級任命的,只有五個,是有行政級別的。另一類,教務(wù)長等“三長”,由教授選舉,由校長提名在校委會上任命,他們沒有行政級別。

　　難就難在所有人

　　都覺得自己懂教育

　　記者:但在今年年初,對于李銘(深圳市原公安局長)接任您做南科大黨委書記一事,很多人都認為是南科大的“去行政化”改革失敗了,您怎么看?

　　朱清時:不能這么說。我剛被遴選上時,還沒有同意任職,曾和政府商量的“書記、校長一人兼得的模式”,這個是一種探索,南科大的探索。對于下一屆,政府準備把校長和書記分出來,這樣做也是一種探索。哪種模式對南科大的改革好,還在探索。我們只有等下一屆完成后才能夠拿出來對比一下,看哪一種模式是適用于高教改革。

　　記者:十八屆三中全會上,再次提出高校的去行政化改革,為什么這項改革就這么難呢?

　　朱清時:“去行政化”不是這幾年才有的,早就有了。但是那時候不像這些年一樣受到大家的關(guān)注。很多人對教育規(guī)律不是很了解,其實我很贊同前總理溫家寶的一句話:“大學要由教育家來辦學”。教育家就是真正懂教育的人。而現(xiàn)在大學作為一個行政機構(gòu),不可能按照教育的規(guī)律來辦。大家對于不懂的領(lǐng)域,都會謹慎一些,但是難就難在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懂教育,自己能管,所以教育就很容易行政化。

　　記者:也就是說,您覺得既有體制的原因,也有社會風氣的原因?

　　朱清時:我只能說是因為每個人的觀念不同,我們需要一大批有風骨的人,這樣我們?nèi)バ姓�化才會容易實現(xiàn)。而現(xiàn)在中國教改最大的問題就是有風骨追求教育真理的人太少了。

　　不能因為還沒有

　　登頂就說它失敗

　　記者:即將卸任,您覺得今天的南科大達到您當初的設(shè)想了嗎?還是有一定的差距?

　　朱清時:差距是存在的,但是理念是最后的目標,比如“去行政化”,要達到這個目標需要走很多步,每一步都要實事求是,不能摔跤�，F(xiàn)在不能拿前幾步和最后目標來比,重要的是已經(jīng)走了多久。我們不能苛求一開始就能夠達到目標�，F(xiàn)在南科大就像在登山,走出了前幾步,不能因為還沒有登頂就說它失敗。

　　記者:今年3月底,華中科技大學的校長李培根卸任告別,作了“遺憾”主題的演說,文中19處提到遺憾。您也即將卸任,有沒有遺憾?

　　朱清時:我有兩大遺憾,一是領(lǐng)導團隊沒有建設(shè)完備,因為沒有學術(shù)副校長,我承擔了很多行政事務(wù)。部門領(lǐng)導崗位之前是盡量精簡,讓他們從基層做起,想要讓他們幾年后根據(jù)能力任職,目前還都沒有健全。沒有健全是因為之前都忙著去改革組建學校,等到有條件健全中高層領(lǐng)導班子時,我的任期已經(jīng)快要結(jié)束了,時間不夠了。第二是,南科大的章程,特別是管理體制還沒有建設(shè)完備。要改革就需要有經(jīng)驗,要有實踐,等到這些外在條件都快滿足時,我也要卸任了,只能留給新的校長去做了。

　　記者:作為南科大首任校長,對下一任校長,您有什么期待?
 

　　朱清時:我希望下一屆校長更加年富力強,更有思想,有更高的學術(shù)聲譽和號召力,能夠把南科大改革進行下去,希望在他手里,實現(xiàn)把南科大辦成一所國際化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的目標。我很清楚,只有等南科大最后成功時,我們這頭五年才是真正成功。